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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:爷
时间:2019-03-11  作者:陈延安 


我们管父亲叫爷。爷今年八十二岁——出生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那年。

爷出生的地方,我小时去过一次,在我的记忆中,那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,要走很远很远的路。两间破烂的土墙房,旁边有一条匆匆流淌的小溪。小时候爷家是典型的贫农,靠租地主几亩薄地过日子。在爷的印象中,老地主对人还比较和蔼,每次交租子都要大办酒席,叫大家吃好喝好。老地主去世后,小儿子当家,逐渐成为恶霸,待后再叙。

爷从小给地主放羊。我问他,那时正值抗日战争,安康有美国援助建的飞机场,你见过没有?他说,见过,但那时却不知道它的名字,只记得自己正在放羊时,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从空中传来,抬眼一看,见黑压压的一大群“怪鸟”从北飞来,当时就吓晕了,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,直到声音完全消失了,才敢拿眼瞅瞅,翻身爬起来,丢下羊就往家跑。直到保长到各家各户募捐,说是打日本人,母亲把心爱的一把布剪捐了,爷才隐隐感觉到保长说的日本人,应该是敌人、仇人,跟狼差不多,因为他见过狼凶残的样子。

鬼子走了,对住在深山老林的爷家里来说,对懵懂无知的爷来说,没多大印象,倒是接下来恶霸做的一些事,他至今无法忘记。前面说过,老地主死后,小儿子当家,开始加征租税。各佃户家里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,一顿敷不住一顿,饿得眼睛翻钻子花。交不起租子,恶霸地主就带人抄家,连烂棉絮都不留一床,想把佃户打一顿就打一顿。

更残忍的还有两件事。一件是地主家族中一位远房姑娘上学时因与男孩同路,被身为族长的恶霸地主纠集族人逼着给活埋了。爷说,当时谁也不愿意“丧天德”,无奈被恶霸地主用枪逼着,最后听说坟都垒好了,土里还在哼,人们无不悲怆愤恨。另外一件,凡是有“不听话”的,都被恶霸抓去,脱光衣服,给其背上铁皮箱,再捆绑双手,给箱里灌上沸水,皮肤烫得冒烟,背上被揭去一张整皮,直到把人烫晕再派人拖回扬长而去。

解放军来了。爷每次说到这里时,总要直起腰来,语速也明显加快了许多,吐字更清楚,声音也高亢了许多。似乎他当时就是一位小解放军亲手惩恶扬善了一样。

爷说,解放军限定土匪和恶霸三天缴枪,果然不出三天,恶霸带着十几条抢就下山投降了。
????“不投降不行吗?”我故意问。

“那怎么行。土匪恶霸的枪法怎能跟解放军比。解放军个个都是神枪手,隔几里路,看都不看,一枪就能把敌人‘嘣’了,土匪恶霸那枪一打一个歪歪”。

新中国成立刚好一月、岚皋县解放不过5天,爷的母亲就去世了。随后一年多,爷的爷也去世了。从此,也爷和他不到两岁的弟弟成了孤儿,相依为命。

“好在共产党来了,要是迟解放一年,也许我们弟兄俩就饿死了!”每次说到这里时,父亲总是热泪盈眶:“是大队支书给我们弟兄俩分了苞谷,我就把你幺叔放在地上,自己推磨。往磨盘眼里“喂”一次,然后再推几圈,当时自己没磨把手高,就搬几个石头垫在地上然后踩在上面推。你幺叔实在饿得不行,我就给他喂了一点生粉子。”

而更让爷没想到的是,新中国还让他读书。村支书给学校老师说;“陈江(爷的名字)是个好苗子,就是太穷了,又没有了父母。我们现在是共产党领导的新社会,应该让他上点学。”学校同意了,学费是每学期交一捆柴,也就“意思”一下。

就这样,爷扛着柴背着弟弟上学了。爷上学很认真,每门课都在全校前列,最喜欢的要数语文、算术和画画。爷打得一手好算盘,就是那时学的,还写得一手好钢笔、毛笔字,也是那时候练下的。画画是爷酷爱的,虽然那时并没有专业的老师。

白天要上学,爷就把农活赶在晚上做。有月亮时趁着月色,没月亮时她就在地头爨起一堆火。遇到放假,他就把弟弟放在地头前,给他拔几根狗尾草、捉几只蛐蛐玩,把衣服脱了给弟弟盖上,自己则赤裸着上身翻地、播种、锄草、收割……

爷是倒插门女婿。35岁才娶上我娘。我娘家跟爷家相距不是太远,大约30多里的路程,都住在同一条河上,我娘家在上游,爷家在下游。只不过,到了70年代,我娘家更靠近公路。我娘家当时也很穷,父母瘫痪在床,一个哥哥、一个姐姐都是哑巴,一个弟弟智障,家里智力正常、一切健全的就我娘一人,毕竟难养活五六口人。

爷进家后,和母亲开始了几十年的拼搏,经常没日没夜。硬是把村里数一数二的“缺钱户”“缺粮户”变成了“余钱户”“余粮户”,倍受大伙称赞。

每到过年,爷就忙着给别人写春联,有求必应。许多时候,不仅笔墨是自己的,连纸也是自己的,这些他都不在乎,只图个吉利、大伙儿高兴。乡上、区上还有县委宣传部,都曾多次邀请他出来工作,他都谢绝了,理由很简单:一个人拿工资根本养活不了除母亲之外8个没有劳动能力的人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打粮食多种庄稼。

家里最紧张的时候,是我上学那几年。学费又高,税收又重,实在无能为力,爷只能放下脸面四处告借。虽说是借,可对于父亲来说,没有比诚信更重要的了,于是每次向别人开借,总是按照他所说的“远约日子近给钱”的原则行事。为了偿还债务,宁愿不杀过年猪,勒紧裤腰带也要信守承诺,“这样以后才有人借给你”,爷说。

钱一到手,从不过夜,立即给别人送去。

爷最喜欢修桥补路。用他的话说,除了老辈人说的“修桥补路,添福添寿”之外,更重要的,是能直接改变家乡的面貌。因此,我们家的路,无论是去大沟里挑水的路,还是上山砍柴的路,抑或是田间地里的路,都比别人家修得宽敞大气。

最难忘的是上学的路。从姐姐上一年级开始,爷每年都要把下公路的几百米小路给修得宽宽大大,并挖上台阶,以防止我们摔倒,结果引得全村的孩子甚至外村的孩子绕路也要从我家门前上学,于是爷又从我家开始修更多更远的“上学路”。

村里人是喜欢爷的,直到现在搬到了镇上楼房里住着,仍然有很多的乡亲去串门。爷也总是闲不住,没事总爱做两件事:一件是写打油诗,写毛主席的好,写习总书记的好……用的是方言,内容却全是“百姓话”,因为他每次写出来,周围的人总要抢着去用方言大声朗读,既让大家哈哈大笑,又让大家不住地点头,第二件是画画,画毛周朱刘四大伟人,画马,每次我回去就笑嘻嘻地拿给我看,我看得也笑嘻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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